(一)
我非常讨厌我认识的一个女人,虽然见她的时候不多,但每次见面对我来说都是内伤。这人具体有什么毛病,我们怎么个不痛快法,容我以后慢慢再八,反正今天只说一个事实:我非常非常讨厌她,非常非常。
有一天,我们又在一个公开场合不期而遇,她在离我10米处,背对着我坐着,和别人说话,看不见我。我远远地看到她那厂妹风味的马尾辫,心里的巨石压了下来。为了不招惹她,我也只好远远地坐在最后面,不和她打招呼。在活动的那几十分钟里,我一直盯着那个女人的后脑勺,满脑子懊悔不堪的“早知她来我就不来了,她来做毛她来做毛死八婆”。她矫揉造作地和别人说着话,还时不时记点什么,我紧紧地盯着那晃来晃去的马尾辫,一阵阵犯恶心。几十分钟后,活动结束,我突然发现我没有听进一句主人的话,我失去了来这次活动的全部意义,就因为我把全部注意力花在我讨厌的这个女人的后脑勺上了,然后我就想:我那个“眼里只有敌人”的毛病又犯了。
(二)
我大概是在乡镇企业上班那会儿觉察到这个毛病的。当时那个乡镇企业的宿舍在广深高速旁边,夜里会有运货大卡车开过这条路,带来噪音和震动感,我对此苦不堪言,几乎得了神经衰弱,想了一切办法来降噪和安神,但还是被吵得睡不着。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我在很吵的,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睡得香甜无比,所以大货车那个并不严重的噪音和震动,应该不是我睡不着觉的真正原因。到了晚上,我发现其实我是缩在被窝里,咬牙切齿地努力捕捉着大卡车的声音,每次捕捉成功都让我更加焦躁。我满脑子里只有“噪音会害我睡不好”,然后全身身心扑在噪音上了。“不想它就是了”,我努力告诫自己。当然,这很难做到,但练习了一段时间后,还是有点成效,有那么一些夜晚,还是早早地睡踏实了。
从那之后我就发现我有这种倾向,只要一个事情,一个人让我不快,那我就会全身心地扑在和他们的对抗上,眼睛里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有对抗他们的焦灼。例子太多了,不举也罢。有人把这种情绪解释为情绪化,我给verla解释的是:太好战了。一进了战斗状态就拔不出来,“脑子里只有敌人”。当然,这个说法并不让我完全满意,但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用这个理由来顶。不过最近我想明白了这事,这种状态与其说是好战,不如说是:
被恐惧驱使得太多了。
(三)
和姑娘们聊天中,情感专栏的来信中,至少有一万人是这么形容自己的: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只知道自己不喜欢什么。我把这个解释为对自己了解太少了。因为要知道自己不喜欢什么,很多时候只需本能即可,大部分人都不喜欢屎,无趣的伴侣,赤贫状态,这些不需要受什么教育或引导,靠本能和基础常识就能判断,就像烟头靠近了人就会躲一样。但自己究竟喜欢什么,喜欢的是哪一部分,完全不能容忍的底线是什么,到底适合干什么,这些都要对自己很了解了才能慢慢地下一些结论。比如你可能念到博士了才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喜欢念书,只是喜欢被人称赞;结婚几年了才发现冷漠的丈夫和不忠的丈夫,你其实更不能忍受前者之类的。对自己不了解的人,会被本能地远离不适合自己的人和事,但远离之后,该怎么去接近适合自己的呢?他就没辙了,因为他连适合自己的是什么都不知道。这种情况,就是本能驱动他够多,理性驱动他太少。他知道怎么不让事情变坏,但不知道怎么让事情变更好。
“满脑子只有敌人”的情况和这个是一个道理。失眠,冷酷的老女人,压抑闭塞的小县城,螺丝钉一样的生活,此类等等,这些都是让我恐惧,让我想远离的东西,我太怕他们了,他们给我心上压的巨石太重了,所以一看到他们,我立刻就杀红了眼睛,满脑子只想着他们的可怕。我全部的行为模式,都在“逃离坏的”的焦灼里,却从来没有形成一种行为模式,是在“建设好的”的舒畅里。没有危机和压迫,就很难行动,风平浪静下,很难仅仅因为想把事情做好做善就去做。去做一件事大多是因为“不做好别人就会超过我”,“不做好就会受罚”此类等等,说到底还是恐惧。被负面驱使太久,不知道怎么主动朝正面游。既无这个习惯也无这个能力了。比如文中开头说到的那个活动,若我自己是被正面吸引的人,那会更多注意到这个活动里吸引我的有趣,可学的地方,但我是被负面驱使的人,更容易被令人不快的八婆后脑勺给黏住,人的精力只有那么多,不给这边就给那边,久而久之,发觉好话题的本事没练出来,刻毒挖苦别人的本事倒是一大堆。
11级情报学 周芬 供稿 赵月华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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