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下午,天空的云很淡,六点了阳光依旧刺眼,路边走过的人都变成了明晃晃的物体,散着光。我坐在天安门附近草地的石阶上,身后不远就是历经沧桑的古城墙,马路上车子来来往往,不过还好没有很吵。微风吹着我的头发,和身边身后那片出生那年就飘着的小黄花,花儿热得低着头,卷曲下来的花瓣随着风一点一点的,像午后课堂上打盹的小孩儿,绿油油的叶子却随着微风闪闪发亮,越发精神。
这接近六月的阳光比热辣的夏芒稍稍多了点儿温暖的味道。眼前不远处的大树上,小家雀儿跳来跳去,摇摇脑袋,翘翘尾巴,也时而停下来喃喃自语,时而跳到另一棵树上 羽毛,一会又展翅飞离树梢。我仰头看着它飞进艳蓝艳蓝的花布里去,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是随着午后炎热蒸腾而起的泥土的气味和着大剧院一泊潋滟清水的气息,再缓缓吐出,有一种用蘸饱了墨的笔挥毫之后又晕染开的狂喜与快意。
北京盛夏有的干燥明亮,把青春期里湿嗒嗒的忧伤劲儿一扫而空。蒸暑天容易让人胃口差,以至于现在的喜好清淡得让自己都吃惊,不怎么醉心于厚重,虽然偶尔还是会馋,但很多不起眼的东西却是看似朴拙,实则宏赡。
南边的食物总是以甜糯为主,我不仅生长在北方,而且最近一直努力少吃甜食,久而久之耐糖度低,被朋友鄙弃,我也反过来嘲笑他不懂无味之味才是食之上品,适口为尊。早饭长期备着没什么滋味的小锯齿的圆饼干,上面有着一个个小洞像无数个虫洞,从小就喜欢凑近了透着光看,现在就更想从这些小洞爬回到静悄悄的童年。而且这种饼干往往脆而薄,只能小口小口咬着,倒显得有点奢华。有时候时间来得及,就也事事儿的把谷物倒进牛奶里,看着一个个土豆色儿的东西在牛奶里打水漂,像是一个个小游泳圈。我拿着勺子背儿把他们摁下去又浮起来,摁下去又浮起来,一不小心就耽搁了时间,游泳圈很快不再香脆冰凉。
中午排队去买山东大馒头,老板有力的臂膀一下子抬起好几个笼屉,水气、热气、人气不依不饶的熏染着人眼,让等候的少年与老者,妇孺与青壮眼中都汪起两泓清亮欲滴的渴望。我透过雾霭看到被老板大手一把抓起的馒头,接过来一掰,热气一扑,长提一口气,一口咬下去,接着就可以用上气势长虹,风卷残云一系列豪气的词了。你瞧,幸福大多不是来自缪斯的殿堂,而是庸常的市井,受惠于蒙昧的野老村妇也好,吟哦着“恼人风味阿谁知”的博学之士也罢,真实的快乐具有不可摧毁的厚重。
有人以粗犷为美,有人以细致较优。朋友的看家大菜冻顶豆腐,第一次做的时候我都心疼那上好的茶叶,可是看着他微微扬刀将用茶煎的嫩黄已经入盘的豆腐切成小块,配上炸的酥酥脆脆的花生米,焦黄中迸裂出淡雅的香,豆腐固有的嫩滑让它略有颤巍,看着真是我见犹怜,借用村上的词,真是一种摧枯拉朽的美妙。色香已是顶尖,更不用说它的如棉口感,我调集了舌头牙齿围追堵截,终是未果,就是这样入口成泉,只剩清冽的茶香萦留齿间。有时很想称赞他慧心充盈,菜做的竟有种写意的味道,可是看着他昂扬冷酷的尊容,话总被我生生咽下,怕惊动了他的硬汉形象。
也许,很多我们以为恒常在握的事物,要变也只是瞬间;或者,对食物的喜好才更接近人的本质。
阳光又斜斜的照了过来,从早到晚,从细柔到馥郁,从清冷到灿烂。我在明光中,看一片云聚集,或者看一片云消散;看一只鸟起飞,或者看一只鸟停落。我主动寻找那些足以回应的表情,因为我知道,惜情爱物,令人幸福。
心灰尽,有发未全僧。
风雨消磨生死别,似曾相识只孤檠,情在不能醒。
摇落后,清吹那堪听。
淅沥暗飘金井叶,乍闻风定又钟声,薄福荐倾城。
――忆江南•纳兰性德
13博士班 王璐璐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