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纳森•弗兰岑(Jonathan Franzen)在卡塔赫纳•海文学节上的照片:特约通讯员/哥伦比亚/路透社
在其生命的最后几年之中,查尔斯•狄更斯一直在路上奔波,参加一场又一场的读书会,日程安排之紧迫,令他筋疲力尽。毫无疑问,这加速了他的辞世。传记作家克莱尔•托马林(Claire Tomalin)在她那部鸿篇巨制中,对此进行了描述:除了脑中的人物,狄更斯独自一人,拖着病腿,从一个场所赶到另一个场所,他吃得很差,又极度疲惫,却总是急着同自己的读者沟通。
这些读书会,成为现代文学节的序曲,同时也提醒我们,小说家的首要工作仍旧是与读者联系。上周,在卡塔赫纳•海文学节上,当乔纳森•弗兰岑就电子阅读器进行演讲时,这些想法突然涌上了我的心头,他说,电子阅读器威胁到了印刷作品中承载的永恒感。随后,他还提到,这种永恒感的缺失,终会证明电子阅读器“与司法体系和自治制度不协调”。
对亚马逊及其流行产品Kindle的攻讦,我完全赞成,因为这家公司的表现,就是赤裸裸的迷恋霸权式垄断,但是弗兰岑所说的也毫无道理,不值一驳。
如果印刷作品中的文字才是民主价值的守护者,那么为什么这个国家(德国),在1439年,当一位名为约翰内斯•谷登堡的金匠发明了活字印刷之后将近500年时,陷入了集权主义者的魔掌,在他们眼中,无论是书籍,还是书籍中的知识,只用相对很少数量的几把篝火就能压制住。纸上的油墨开始和画布上的油漆一样,不再是善政的保证者。
因此,我们需要稍稍敲定一下这一概念:电子阅读器不是站在门口的野蛮人;政府贪污腐化,公民社会的迷失,都另有原因。
我猜想,弗兰岑真正抱怨的是,人们使用电子阅读器时,或许不能做到和作者写作时一样,足够认真地对待文本,持有修士般严苛态度的人往往对此十分认同,他们甚至会排斥互联网的接入。与很多人一样,弗兰岑相信,我们已成为肤浅的读者,关注著作深层意义的能力有所降低,甚至更糟。
这一关于注意力不足的正统说法尚未得到证明,但显而易见的一点是,我们仍拥有权利,或者选择屏幕版或者选择印刷版,而这一现象仍将持续下去。人们总是能从阅读印刷作品中获得乐趣,赞赏纸张的质地或者字体的美观(应当承认,这种情况并不多见),在段落中做标记,数数还有多少页就能读完这一章或者这本书,把书借给朋友或送给朋友,从书架上再次取下这本书时,清楚地记得第一次阅读时的感受,周围书香缭绕,您的品位爱好、阅读历史都历历在目。
我们再回到油画颜料。今冬,伦敦举办了三位杰出现代艺术家的个人画展,他们是格哈德•里希特(Gerhard Richter)、大卫•霍克尼(David Hockney)和已故的卢西安•弗洛伊德(Lucian Freud)。这些艺术家的大部分作品都使用了油画颜料。油画颜料发明于古登堡时代,发明者可能是弗兰德人扬•凡•埃克,据信是他将矿物质颜料与油介质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慢干的混合物。
摄影、电影和数字成像技术相继问世,每项技术看上去都会促使用油漆作画的缓慢过程成为多余,但都未成为现实。在二十一世纪,里希特、霍克尼和弗洛伊德发现,通过使用油漆在画布上留下印迹,他们仍旧可以最好地表达对物理世界的反应,表达他们大脑中的思想。重点是,随着人类社会的进步,涌现出更多的自我表达和沟通的工具,在这一过程中,被弃之不用的形式或技巧却少之又少,因此在历史长河中这一非凡时刻,我们有众多的可能可以选择,难道不值得庆贺吗?顺便提一下,在我们这个时代,霍克尼将必要的开阔胸襟和机会主义展现得淋漓尽致,无人能出其右。他使用油画颜料、水彩颜料、iPad,以及一组装在缓缓驶过小巷的厢式轿车上的摄像机作画,都能描绘出同样的场景。
自然,没有人会再以狄更斯时代读者的方式阅读了,不过,这是因为缺少时间,而不一定是缺少注意力。事实上,我们每年的阅读量和写作量都增加了。活跃度统计数据之高令人惊讶,比如,在过去三十年中,我们大脑处理的信息量增加到了原来的三倍,每年大约增加6%。一位办公室人员平均每年处理20,000封电子邮件(每年大约增加14%);一位美国青少年每月发送和接收大约3,339条短信;脸谱网每日点击量远超1,000亿次,而推特每周的发帖量大约10亿篇。试想,与所有这一切相关的阅读量和写作量有多大!
所以,事实就是这样,严肃作品,如弗兰岑的《自由》(Freedom)或《纠正》(The Corrections),无论是印刷版还是屏幕版,都要面对我们这一时代的竞争。但是,如果一本书质量很高,无疑便会赢得与弗兰岑作品一样的关注和反应。然而,正如复杂的科技类书刊的销售情况所证明的那样,这并不能解释为,我们已无法维持持续的注意力这一观点根本经不住推敲。的确,我强烈地意识到,网络极大地增强了我们的群体智慧;我们能获得更及时的信息,变得更加敏锐,能够比20年前更快地领悟事情的要点。
具备了这样强大的可以随时调用的大脑,我们的智慧正在进化,这意味着,作家和他们的作品也会进化。电子书就是进化的一部分,作家们应该抓住这一机遇,摈弃一切固执的自我意识,探索霍克尼是如何使用iPad创作的。还有一点,“被进化”也很有乐趣。
如果狄更斯活在当代,我猜他也会否写博文,间或发发推特,他会架设文学站点,发掘一些自己的老作品,重新包装成电子书。狄更斯讨厌很多他的出版商,认为他们懒惰,是只会偷窃的寄生虫,如果他能有我们现在所享有的机会,体验作者和读者之间无障碍的联系,他肯定会欣喜若狂。
退一步讲,即便有人承认,现代人对于一件伟大的艺术作品,已无法像过去一样倾注必要的注意力(我本人持不同意见),我们也不应忘记,出版商和文学界的教士们之所以害怕出版界的革命,除了一些正当的原因之外,也有不便明言的原因。除了对于文学的营养性的关切外,主要是影响力的缺失和收入的降低。
11级图专 任其翔 供稿 齐思慧编辑